恋爱密码

我觉得每一段感情是需要一个点的，我暂且把它称做恋爱密码。
这个密码储存着你最初爱上一个人时的某个瞬间，是那个让你心动的点，能勾起你许多关于恋情美好细节的回忆。
这个密码有什么用呢？
说不定上一秒你还气得快要心肌梗塞，下一秒他忽然哼了几句曾经向你告白时唱过的歌曲，你一闭上眼，当时的场景如同被按下了重放键一样历历在目。无论此刻你是在感怀心酸还是破涕为笑，你会发现原本满屋弥漫的硝烟与危机感，顿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消散于无形。
当然，如果一旦丢失了这段密码，余下的感情就很可能变成冰冷的格式化进程。
甚至就此GAME OVER。
 
阿森是个极端的反面教材。
她高中时跟我一起创立了乐队，初期为了找齐乐手真是花了不少时间。
在原来那个男生们抱着“弹弹吉他唱首歌就可以泡妞”思想的时代，翻遍学校才难得找到宝哥这么一个从电吉他转学贝斯的人才。
没想到不出一周，他就迅速被阿森上位成功。
我咋舌且不解，阿森家境优渥，也算是个肤白貌美大长腿，主要是极有个性，各类追求者也不少，也没见她对谁上过心。
我说，你们才认识多久啊，你到底喜欢他啥？
阿森瞪大双眼面露无辜，“他帅啊，他性格好啊，而且，那天他蹲着调琴的时候，我站在旁边闻到他头上洗发露的味道，好好闻。”
望着她满脸陶醉欣喜的神情，我简直不忍心戳破那个隐形的粉色泡泡。
平时都是家里有人专门做好饭开车送来的阿森，愿意陪宝哥在我们排练的琴行门口吃三块五一碗铺满红油的酸辣粉，为了在宝哥过生日时给他买来心仪已久的效果器，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卖掉了她新买的4s，改用一点都不凸现逼格的低端国产。
最后她满足地融化在了宝哥惊喜（呆）的表情下。
以至于后来轮到她生日时，宝哥苦恼地跑来问我该送什么样档次的礼物才能妥善地还礼。
其实宝哥的条件跟她比起来相形见绌太多，更别说那时大家都是兜里多不了几个钱的穷学生，他已经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表露过他对来自于阿森沉重爱意的压力。
我开玩笑对他说：“你啥都别买，也别玩庸俗的浪漫，她才不喜欢。你就带她去吃顿饭庆祝一下，噢对了，记得吃饭前多用洗发露洗几遍头发就好。”
他收下攻略将信将疑地离开。
就在我静候佳音的时候，没两天阿森却告诉我他们分手了。
“昨晚吃饭的时候，他味道变了。我不喜欢。”她如是说。
接下去每天排练时我都能接收到宝哥幽怨的视线，我实在顶不住，去找他了解了前因后果，才知道是我误导了他。
那天宝哥听完我的“良心建议”后，专门跑去某专柜咬牙买下一款高档洗发露。
然后，惨遭抛弃。
阿森的心动点很怪，任何get不到她点的人，随时都有着被她踢出局的危险。
虽然她这样的只是少之又少的个例，但宝哥却是大多数恋爱中人的缩影。
人类就是这样，只要开始有了感情，潜移默化中情不自禁就要去迎合对方的喜好。
这种促进社会情感和谐的行为趋势我们该举双脚支持，但很多人容易在这种时候模糊了自己原本的个性。
最该值得你骄傲的，不是你为了他改变了多少牺牲了多少的自我感觉良好的伟大，而是他明明偏爱那样的，却还是爱上了这样的你。
空气中有那么多频段，他之所以能捕捉到你的，一定是有原因的。
毋庸置疑，这就是你们彼此选择的初衷，也就是那段恋爱密码。
好不容易破译了密码，顺利接收到信号，怎么可以轻易改变，要知道过分的小心翼翼反而也会失去。
 
但也有另外一种情况。
门牙是我最好的男性朋友，在某个我好不容易熟睡的深夜，兴奋地用十来个连环CALL唤醒我，告诉我他交了新女友。
这下我才算是真醒了。
他的上一任女友我是知道的，那姑娘跟门牙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，人很优秀。
就是两人在不同的学校，平时上课基本见不到面，偌大的城市，身处两个区就跟异地恋似的。
女方又不喜欢用社交软件聊天，说是不想感觉是在网恋，而且需要足够的隐私。
说起来虽然有点难接受，但也都是合情合理，没什么大问题。
也正是因为什么问题都没有，才是最可怕的。世界上哪有绝对的完美，更何况是从无定性的感情。
说到底就不是一路人，门牙满腔大男子主义根本无处施展，太过独立的两个个体，连架都吵不动，感情得不到机会磨合，没过太久就掰了。
 
门牙是在考教师资格证的时候遇到楚楚的。
考点就设在他隔壁学校，那天他去得早，一直等在教学楼门外。
接下来，他眼睁睁看着匆忙穿过主楼去后面上课的楚楚撞倒了指示牌，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对地上被污水浸烂的指引图束手无策，最后她在左顾右盼后竟然掏出纸笔，歪歪扭扭地自行补画了一张。
那张图画得真叫一个丑。幼儿园水平估计都比她要高一点。
作为美术生且即将变成美术老师的门牙再也看不下去了。
在楚楚飞一般地跑开后，他捡起那张原图，也拿出纸笔像模像样地临摹了一遍，夹回了指引牌内。
最后他还差点误了考试。
中午放学，心虚地偷偷回来看犯罪现场的楚楚简直惊呆了。
等门牙考完试出来，楚楚还在对着指引牌发愣。
门牙皱着眉头对她说，你以后别随便出手，你搞不好会误人子弟，就此毁了别人一生的。
他严肃时的样子正经到可怕，楚楚憋红了脸，却哑口无言。
看着她一副委屈吃瘪的样子，门牙反而笑了。
他那时问过我一个问题：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，最近一旦开始听了一首歌，突然发现走到哪里好像都在放这首歌。最近一旦见过一个谁，突然发现走到哪里好像都能碰见。
我不以为然。
哪有这么奇妙，其实那首歌、那个人一直都存在，每天都在这个世界上循环着与你陌生擦肩的过程。
只不过你现在已经捕捉到了这段平凡而又独一无二的频段，对他们有了格外敏锐的反应能力，所以总会有某段旋律或是某个人无处不在的错觉。
当门牙在学校旁边美食街再度遇到楚楚时，她正站在娃娃机前面满脸苦恼地咬着手指。
他不动声色走到旁边一台机器前，用刚换的硬币三两下就抓了一堆娃娃。他也不取，眼看着战利品都快填满出货口，楚楚又是一脸的目瞪口呆。
她猛地冲过来抓住他的袖子，满脸恳切，少侠，我都花了两百多钢蹦儿了，才抓了这么丑一只鸭子，求教导！
边说着，对他举起了另一只手里粗制滥造的玩偶。
也直到此时她才发现，这位少侠居然是个伪“熟人”。
门牙一笑泯恩仇，故作淡定地真的教起了楚楚。
“这事儿不仅得靠运气，你要找准角度，看，就像这样——最后充满攻略性地狠狠出击，一招制敌 。”
当晚，楚楚满载而归。
她想要的本来只是中间那只皮卡丘，在门牙大师傅的指导下顺利完成革命，还顺理成章地收获了他之前的那一堆。
都说两次是偶然，是意外。但是三次就是故意为之了。
门牙把楚楚聚精会神抓娃娃的照片放到了朋友圈，没有配任何图解，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。
接着，他的评论炸了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猜测与玩笑。
世界多小，还真有人给他评论说，这不是那谁谁吗。
接下来，楚楚的联系方式门牙分分钟轻松弄到手，其他的那都不事儿了。
在一起一个月，门牙越来越满意，觉得这个女朋友简直太超值。
带得出去又带得回来，要知道他前女友向来不参与我们的朋友聚会，大家都吐槽他所谓的女朋友一定是网购来的，还是要充气的那种。
当楚楚紧紧挽着他的手臂巧笑倩兮地现身席间的这一刻，他总算是一雪前耻。
 
两个人一校之隔，随时都可以见面，天天腻在一起恨不得化身一卷双面胶 。
没错，楚楚百分之百的少女属性充分满足了门牙的胃口。
他还在课余抽空教她简单的画画基础，耳鬓厮磨，好不惬意，羡煞万年单身狗。
门牙家里人想让他以后去中学当个美术老师，他拿着合格证来我面前炫耀的时候我还嘲笑他，就凭他那五大三的样，还想去摧残祖国的花朵。
但看到他对楚楚的一举一动，又觉得他说不定真能当个好老师。
楚楚转发过这样一条微博：在万事面前都要做初来乍到的新手，方能在爱人面前游刃有余且恰到好处地卖萌。什么都会，你让他怎么活。
不管她是不是跟看起来一样傻白甜，但是能有自己的感情经营之道固然是很好的。
他们第一次闹矛盾的时候，楚楚躲在房间里哭了一下午。
门牙用蹩脚的方式试图去哄她，反倒惹怒了公主殿下。
她怒气冲冲地打开门准备反击，结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，瞬间偃旗息鼓。
门牙愣了一下，随即闷不做声地转身，去给她下了一碗面。
“据说那是他头一次下厨，真是难吃到哭啊你不知道。”楚楚对我哭笑不得地控诉道，“但是我居然认认真真、一根都不剩地吃完了。他还自信地以为是因为很好吃，导致以后每次闹矛盾他再也不哄我，麻溜地跑去煮碗面给我，然后就不管我去忙自己的了。”
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面。她说。
“但不知道为什么，从那之后，哪怕是看到外面热气腾腾的面馆，我都会特别想他。”
说话间她变得十分温柔，这番充满温情气息的话让我止不住唏嘘。
她自动屏蔽了其他所有信息，感受到的都是源于门牙的蠢萌爱意，而我却只能看到他恶俗的大男子主义。
可能这就是恋爱密码的神奇之处，外人看的不过只是热闹，永远无法领略其中情趣点的无穷奥妙。
到了大四，他们一起在校门口租了间房。门牙思考再三后放弃了考研，只等着联系单位准备实习。
楚楚学的汉语言，比门牙还要低一届。当她也萌生要考教师证的想法后，被门牙眼疾手快地掐断。
他本来是想着她莽撞的性格不适合在正统严肃的教育系统中发展。
楚楚虽然嘴上不说，心里却有些不乐意。
“我要是不想好出路，以后找不到工作找谁哭去？”
“有啥愁的，本店会员包吃包住包泄愤，终身有效。”门牙搂过她，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。
那一年，现实丰满，未来很远，没有任何问题算事儿，门牙自认有能力为楚楚抵下外界所有尘埃。
一开始，楚楚会每日激情满满地往返自己和门牙实习的学校之间，等到他下班，两个人慢悠悠地从江汉路边吃边逛回去，门牙跟她讲实习的各种糗事，她笑眯眯地听着，时不时从他手上夺食，就着盛夏的闷热晚风和爱人热切的眼神下咽。
楚楚似乎窥探到了自己二十年后的生活，也是这样的夜，也是同样的人，熟悉抑或陌生的地点都变得不再重要。
哪怕要从蝉鸣到飘雪，从春生到秋落，再多个几十年都不会乏味。
然而，这个誓言在那个冬天就壮烈地牺牲在了楚楚的床上。
往往一觉醒来已经天昏地暗，她裹紧衣服趴在窗口给门牙打电话：“对不起啊我又睡过了……”
她看不到日积月累下门牙从失落渐渐平复到能淡定地说“没事，我马上到家了”的过程。
但是每天她仍会嚷着无聊去缠着门牙要听趣事，因为她觉得这是情侣间有效沟通感情的必备项目。
当初门牙喜欢她什么都不懂的天然呆，手把手一项项教授就是二人相处的完美情趣。
后来呢，他的耐心余额不足，每一项熟记于心的密码也失效成了难以承受的负担。
哪有那么多趣事，跟工作里人事接触久了，麻烦和问题都一股脑出来了。学校无形的压力很大，回来后楚楚每一句的好奇似乎都让他觉得变了味，连她习惯性的关心询问也都充满了怀疑和猜忌。
真的是这样吗？谁也不知道。他也没有余力去琢磨。
曾经乐得消受的亲密度终究还是成了过度收紧的绳索，他终于开始觉得这样的恋爱让人窒息。 
楚楚以前甚至连放个屁都会不好意思地向他报备，他只觉可爱地失笑，现在竟然有了淡淡厌恶的负面情绪。
 
“我觉得我们没办法再继续相处了。”
又是一个深夜，我被门牙一个电话叫过去。他垂头丧气地坐在昏暗楼梯口，往上两层楼就是他跟楚楚的lost paradise，他却在这里止步。
“再这样下去会把彼此逼疯的，她还是太天真了，说得再多她也不能理解我。”
前几天有次领导请他吃饭，他喝多了，晕晕乎乎地回来不仅在楼梯上摔了一跤，还差点敲了别人家的门。结果楚楚早就睡了，等第二天早上起来听他说了这事儿，恨不得要笑岔气。
他只能悄悄地用长裤遮盖住腿上的磕伤，晚上实在疼了才又轻手轻脚地爬起来，翻出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云南白药抹了入睡。
他也跟她说过，他真的不指望也不需要她为他做什么，只是有最起码的理解和支持。
这座以美好愿景共筑的玻璃屋从里面开始坍塌，门牙此刻也变成了手足无措的少年，自己都无从躲避从天而降的玻璃渣，遑论要去保护楚楚。
他跟楚楚说要加班，独自坐在这里想了很多。脑子里想的越混乱，他的思路却愈发清晰，心底的抉择也愈发坚定。
“是我变了。”他对我苦笑，“我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笃定。”
也不是这么快就不爱了，只是当我们终于从激情的高空降落，脚踏实地前行，手牵着手打开真实世界大门的那把钥匙，已经丢掉了。
忘了最初解开爱情潘多拉魔盒的密码，于是只能像两个做了错事的孩子，茫然无措地自顾自在门口徘徊，甚至不断错怪对方。
只是，有的人在困顿后努力去找回那串密码，而有的人则选择在沉默中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扇门。
后者不会吸取教训，他们只有一颗不厌其烦去开启新门、永远跃跃欲试却又怕麻烦的心。
终有一日，他们脑海里会被一段又一段破碎的密码所堆砌堵塞，直至再无能力去破译任何一段密码。
 
“算了不说了，我已经想好了，好好跟她说。然后，我就走。”门牙熄灭了烟起身上楼。
我在一楼无意蹭掉了墙上一张纸片，本以为又是附近的什么寻犬寻物启事，捡起来想试着粘回去。
上面却是用彩色荧光笔画的简笔画，跟藏宝图似的画得七弯八拐，终点却重点标记出了门牙家的位置，以及一个神似楚楚的Q版自画像。
我忍不住冲上楼去，却见门牙依然站在门口没进去，手中也捏着好几张纸，凑近一看，跟我这张内容大同小异。
楚楚可能不止画了一张，在门牙做出有关两人关系重大决定的同时，她可能正在努力将一张张回家路线图往每一层贴。
我似乎看见门牙揉了揉眼睛，爆着粗口慢慢开了门：“我X，她能不能再傻点，这不是明摆着要往家里领贼吗？！”
楚楚照例已经睡了，门牙看不过杂乱的客厅，准备清理一下再睡。
然后他在桌角下扫出了一张药店的小票，日期就是前天，是瓶云南白药。
门牙躺下的时候楚楚醒了一次，下意识翻身抱住了他，迷迷糊糊地说：“你回来了啊。”
门牙也紧紧地搂过她，“嗯。我回来了。”
真好。他们之间的恋爱密码在这一刻再度完成了重新破解和识别对接。又有谁知道在此之前，有那么多悄然无声的爱意，早就被播种在极易蒙蔽爱人双眼的暗夜。
 
记得他们一周年纪念请吃饭的时候，楚楚是这样评价门牙的：“他呀，什么都好，就是特别大男子主义，死要面子活受罪，还不解风情。”
“谁叫你偏偏要找一个木头。”
“因为我掉到海里了呀。唯有他，才是我的救赎。”